一程山水一程歌，一更風雪一更愁。起程前往蘇國那日，天氣很好。離開南蠻已有兩個月。從潔白的冰天雪地到輾轉崎嶇的山路，半月一路上都護在傾城馬車旁，只不過顏玉婠不停地找他說話，他倒是毫不理睬。身旁的藍兒像是看穿了什麽似地在傾城耳旁悄聲問道：“傾城姐姐，半月哥哥喜歡你？”

傾城楞住，不解地問道：“你怎麽這麽說？”

她又露出得意的笑容：“玉婠姐姐怎麽跟他說話他都不理，卻偏要護在你馬車前寸步不離。在南蠻這麽久，我所見到的半月哥哥，對姐姐可真是用情至深呢。”

“小丫頭，你懂什麽。”傾城笑著沒有再多說話。半月對她是什麽感情，只有他和她知道，可是這種感情是不能言明的。從小，她就把半月當哥哥，顏玉婠喜歡半月，半月就不該還拒她於千裏之外。如果某一天惜月看出來的話，他一定又會恨半月，那兩兄弟的感情，不該讓她來破壞掉。

想到惜月，傾城突然又想到她的時限，若是找不到血鳳玉，那豈不是會負了惜月一番情誼。這樣的話，她去蘇國，就好像是在利用他一樣。

就在傾城愁眉不展的時候，馬車外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，她好奇地掀開簾子，卻正好看見溫安在馬背上彎著腰從窗子裏看進來，見傾城也正好在往外面看，於是便將手中的小籃子遞上來。

“這是我剛剛從山裏采的水果和鮮花。”

傾城有些驚奇地看著她遞上來的小籃子，詫異地問道：“你去山裏了？”

“嗯。”她點點頭，“我怕你路上悶，所以給你采些花兒解解悶啊。”將小花籃遞給傾城之後，溫安才騎了馬往前面走。溫安會這樣不管路途艱辛都想著她，都是因為給她誤下了盅的原因，溫安怕她怪自己，所以一路上不管怎樣都想找到討她歡心的東西和事物。溫安這樣，連她都有些過意不去了。

身側的藍兒看出傾城的憂慮，體貼地問道：“姐姐，你有心事嗎？”

傾城側首朝她笑笑：“藍兒，你能先去後面的馬車呆會兒嗎？”

藍兒爽快地點頭應道：“行啊，那正好，我正想一個人單獨睡會兒呢。”她掀起簾子走躬身出去，然後叫車夫停了馬車下去。傾城也探出頭去，把溫安叫住。

溫安皺眉看著她問道：“傾城姐姐，還有什麽需要嗎？”

傾城朝她招了招手，喚道：“進來跟我聊會兒吧。”

“哦。”她聽話地下了馬，然後上了馬車。進來後，才滿目愁緒地看著傾城問道，“聊什麽？”

傾城淡薄地笑道：“人固有一死，你不用再自責了。”

像是有些不理解傾城的話，溫安歪著頭問她：“什麽意思啊？”

傾城壓低了聲音悄聲說道：“那血鳳玉，就是沒有你下盅，我也是要找到它的，所以你不必擔心。我會救活我自己的。”傾城拉著她的手，看著她迷茫的神情。溫安就那樣安靜地坐在傾城身邊，很久都沒有說話。直到天幕漸黑，又一個白天即將過去的時候，她才突然將胸前的翠綠色鈴鐺取下來塞到傾城手裏。

“姐姐，這個冰雪停翠鈴，從此以後我就交給你保管。”她的語氣非常堅定，讓傾城想拒絕都難。

“但是這是你的東西。”傾城雖不願意拒絕她，可是她不是冰雪停翠鈴的主人，也不該是她的。她暫時替溫安保管倒是沒什麽問題，怕只怕給人知道了這麽一件神物在她手中，會被其想法設法盜去做些惡事。

“我的脾氣是，稍微有人惹著我不開心了，我就愛拿這個停翠鈴去下盅。經過這次的教訓，我真的再也不敢隨便用它了，況且，你才是南蠻真正的公主。停翠鈴本就是南蠻公主所有，所以，它歸你也毫無問題。”溫安不再理傾城的意願，拿起冰雪停翠鈴就給她戴在脖子上了。

她戴完後的手剛放下來，就聽見馬車外的惜月在喊道：“璟兒，下車休息吧。”

傾城再用目光對溫安示意她將此事放下，然後才下了馬車。眼前這座小鎮叫‘瑞霜鎮’，聽說地位是處在南蠻與蘇國的邊界線之上。到了這瑞霜鎮，回到蘇國就只是時日問題了。

溫安緊跟在傾城身後，這些天她的愁眉不展也讓半月很是擔心，明明知道是自己的妹妹，卻不能表露太多的關心，稍有差池就怕人抓著這個問題不肯放手。一隊人馬進了驛館，小小的驛館很快便人滿為患。他們幾個相熟的人圍坐在一張桌子邊，霄君辰也不忘找些笑話來給大家當樂子。

傾城卻打量著另一張桌子上的洛青陽和風行之。雖然明知道他們也會跟去蘇國，卻沒想到他們竟然是用保護她的這種理由跟著來了。雖然撫養之恩難以報，但若是威脅到蘇國，恐怕再親的情也會變得不在吧。

趁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在霄君辰的笑話上，傾城獨自走出去。瑞霜鎮在眾多傳聞裏聽說是有著艷梅絕天下之稱的美名，沿著驛館後院的路一直走出來，才發現瑞霜鎮果然不負其艷梅絕天下的美稱。

梅樹成林，幾乎能與蘇國一絕的桃林相媲美。二月寒冬，這個時節的紅梅開得正艷，就像她的命，是最嬌艷的時刻。可惜這個時間總是不會太過長久，過了這個寒冬，便是茍延殘喘的模樣了。

“璟兒。”

傾城詫異地回頭，來人正是洛青陽。他喚我‘璟兒’，立刻讓她想起以前在洛府的時候。每次她跟半月練功習武的時候，他總是在陽光底下笑著喚我‘璟兒’。那時候，他還只是她的爹，一個疼她寵她的父親。

“洛使臣怎麽敢喚我乳名呢？這可是大不敬啊。”傾城隱藏掉情緒，回頭淡淡地笑道。

“璟兒，我有些話想跟你說。”他上前一步，深深地哀嘆了一口氣。

“說。”傾城回過頭，繼續欣賞著那一樹又一樹的傲骨紅梅。

只聽他輕聲敘述道：“既然現在你已經恢覆了南蠻公主的身份，我希望我接下來要做的事，由你來領導。”

“什麽意思？”

“先王曾囑咐老臣，一定要我覆興南蠻，但是靖安王和國母根本就沒有那方面的意思，他們只想救回晚公主，卻根本不把先王的覆國大計放在心上。而今，公主既然前去蘇國和親，那更應該將我們的覆國大計進行到底……”

原來他們暗中果然是在想著這件事情，話沒聽完傾城便回頭嚴斥道：“說夠了沒有！”

想來是她的語氣太過不留情，他驚詫地擡頭看著她。她轉身，一字一頓地問道：“你口口聲聲說先王，先王都已經過世很久了。既然先王去世了，為什麽你還要對覆國這件事執念不忘？”

“公主，覆國可是先王生前未能完成的大事啊。”

“我不管是不是先王未完成的大事，我既然在蘇國長大，蘇國，就是我的家。你呢，難道就對蘇國沒有任何感情嗎？”

他對她說的話絲毫不在意，仍執意道：“公主若是不願意接管此事，那麽就由老臣……”

“爹爹！”傾城沒讓他繼續說完，攸地跪了下去。

她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他猛然一驚，他急著伸手要來扶她，她卻開口打斷他：“爹，我敬您愛您，是真的把你當璟兒的父親來看待。雖然您瞞我的身世瞞了二十年，但是璟兒不在乎你的身份，也不在乎咱們是不是流著相同的血液。可若是爹爹你在做的事威脅到蘇國百姓和皇上的話，璟兒是說什麽也會阻止你的。”

“公主……璟兒，你先起來。”

“爹爹撫養璟兒二十年，這個養育之恩，爹您想要璟兒怎麽報答都可以，唯獨不能陷蘇國與皇上於不義。爹，璟兒願拿命來與你換一個承諾。”

傾城的執意令他一時沈默不語，她擡頭，見他正仰頭看著沒有一絲星光的的夜空。半晌，才緩緩點頭應道：“好，我答應你。”

傾城一時覺得驚喜，不用他扶自己便站了起來：“爹，您是當真的嗎？”

他深深地嘆了口氣，道：“你都叫我爹了，我還能說什麽呢。”他又是一聲長嘆，然後落寞地轉身離去。

傾城望著他的背影，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惆悵。有微風拂過，順著兩肩垂下的發絲隨著被吹落的梅花瓣一同飄舞，更覺得這個夜裏的淒涼。

“醉影掠鴻，倩影蕭空，愁眸仰蒼穹。”身旁響起一道不響亮，但卻足以讓傾城聽得真切的聲音。

傾城詫異地回頭，發現惜月正朝這邊走來，她頓時一驚，連忙問道：“剛剛，我們的談話你都聽見了？”

“什麽對話？”他眨了眨眼睛，一雙清亮的眸子緊盯著她，害得她一時緊張不已。

“沒、沒什麽。”他雖嘴上裝糊塗這樣問，但卻不表示他真的沒有聽到她剛剛與洛青陽的對話，他一向聰明，不保證他現在對她說著謊。

“我們還要跋山涉水，路途遙遠。這更深露重的，小心你身子吃不消。”他說著，便將她擁在懷裏，將她護在他那件黑色絨貂披風下。瞬間，暖意便讓她從頭暖到腳，連心裏都暖暖的。

“哎，你剛剛在念什麽？”傾城一時好奇。

“醉影掠鴻，倩影蕭空，愁眸仰蒼穹。你是問這個嗎？”

傾城連連點頭：“對啊。你怎麽突然念起詩來？”

他笑了笑，卻沒有說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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